【醫心義語】親愛的護理師，謝謝你們！

作者：anyih

不知道他生前是怎樣的一個人。

一個月前，他送來加護病房時，已經完全沒有意識，插著呼吸管，依賴住呼吸器送氧氣，病房的護理人員為他清潔身體、翻身、抽痰，換洗穢物。

但始終沒有見過阿公有自主意識的掙扎過，只有很偶爾的抽搐著手腳跟無意識顫抖的在為他掀開棉被換尿布時數秒後停止，他沒有最後一句話，也沒再在為他的任何不適反抗過。

氣管換過兩次，始終只見他腫脹的臉眼睛已經瞇成一條縫，舌頭不自主的吐出，無論在為他漱口時多麼費勁氣力的想幫他把嘴給闔上，他仍是如此。

這些日子來，幾個夜晚，為他洗臉，給他漱口刷著暴露在空氣中乾涸的舌頭，像缺乏水分的土地一樣，龜裂成一片片剝落的皮屑，依著醫生說缺水補水，浮腫而打藥，他的身軀卻日漸變腫，我不知道曾經跟他一起共度生活的親人，在看過現在他的樣子後，還能否認出他過往的模樣？


是那個慈祥和藹的老人家嗎？或曾因為病痛而發脾氣讓人無法忍受的古怪老人？不知道，知道的阿公，就是這樣了，不會動、躺在床上等待下一次翻身、灌食，只有呼吸器偶爾發出聲響，抽痰。

隨著抽血的數字顯現出腎功能日漸偏高的衰竭，顯示出休克再一次襲擊他年邁而毫無反抗力的衰弱身軀，尿管出現的血尿，或許感染，他衰弱的抵抗力，無法顯示出任 何一次高燒，體溫逐日變低，烤燈日夜曬著。黃色的燈泡下，蓋住一層層厚重棉被的身軀，浮腫而變形。披在他身上的，是家人無力的祈禱，為他懇求來平安的符咒 跟祈福過的衣物。

某日，家人沉痛的簽下放棄急救的同意書，希望在他步向死亡的最後為他減低一點點痛楚，或親人的。

這一天，或許是一個好日子吧？這樣想著，為他擦拭乾淨穢物，腸胃道不斷的出血，讓他不斷的腹瀉，導致腹股溝都破皮滲血，止也止不住，徒然的擦拭乾淨然後又看著穢物不斷流出變成暗紅，會雜著血。

為他再一次洗臉，看見眼淚從他腫脹的眼角流出。如果有靈魂，或許他知道在這最後一段時間裡，所有的痛楚。掀起他的眼，看見了無法抑止的出血，已染紅他的眼白，為他點上眼藥，告訴他不要哭，苦難終會結束。

按家屬的意願，急救藥物也不再繼續施予，他的心律終於在早晨開始變慢。

抽痰時，從氣管抽出一大塊血塊，讓人手不經發軟，想起了中國人說的【善終】，這樣的身軀早已血肉模糊，早已無法辨認出相識親人的模樣。

這條路，他和他的家人走了一個月，他走得很辛苦。

早上，打了電話給他的親人，叫他們趕快來見他最後一面，準備準備，好讓他回家，返回溫暖的家，鬆下那最後一口氣。

如果是早幾年，或許還會在下班時會年邁的阿公掉淚，為那受盡苦難折磨的身軀痛哭，但是早已被執業磨得剛強，磨得只剩惋惜。死亡不過求一種解脫，一種脫離這樣無常的方式。

看了許多讓人鼻酸的病人，聽見或看見每個生命後一段無奈的歷史。獨居的老人，被親人拋棄，三催四請的卻不見一個親友趕來身邊給他們一點點支持，即使兒女成群又有何用？或許他們以前並不是多好的一個人，對待家人並不和善，以致晚年他們行動不便時需要在家裡等待志工關心，盥洗或便溺都無法自理。

即使多飛揚跋扈的生命，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

親愛的護理師，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不管照顧了怎樣的人，無論他們脾氣多好或多壞，謝謝你們給予他們的一點點溫暖及關懷的語氣跟願意為他們做得那些清潔，為他們做，甚至是家人都不願意做的事，謝謝你們！因為我會這樣想，如果有一天換成是我躺在那裏，因為我會這樣想，如果是我受苦的身軀躺在那裏，我會多感謝你們的不嫌棄，不怕髒，為我清洗我早已腐敗而不能動彈的身軀，為我移動那無論我靈魂多麼哭喊卻撼動不了的手腳，為我蓋被，為我飲下那一點點甘泉，為我 洗濯家人早已無法辨認的容顏。

下班，我為病人買了一些盥洗的用具，包紮傷口的布料，那原先是要家屬準備的。

因為我想，或許這世界上真有一點點輪迴報應，我想給自己做一點點好事，或許不及捐錢或慈善，但每一夜，當我為一個苦難的老人洗淨面龐，為他們帶來清潔時，老天爺會幫我記得有那麼一點點，然後給我或我的家人那樣一些照顧。

那我願意多做一點，多做一些，期望可以留下那麼一點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