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小看天使

別小看天使

◎ 作者：急診護理師 楊惠芬

現在外面是寒流來襲的深夜十點,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裹著棉被窩在被窩裡,
但是,我還是選擇穿上厚重的外套,圍上一圈又一圈的圍巾出門上班,
走下公寓的樓梯一打開門,一陣冷冽寒風從腳底竄上來,
身體不自主打了個冷顫,這時腦子才浮起睡醒看到的男友簡訊,
工作關係,我的生活總交替在白天和夜晚中度過,
因為彼此的生活作息不同已經不是第一次爭執了,
或許他終於厭倦老是配合我的生活步調了吧,就在剛剛和我分手了!
明明都難過要死了,為什麼我還要去上班,
一直以來我都這麼認真從沒請假過努力上班了,今晚我總可以讓自己休息一下,
就今晚休息一下應該不會怎樣吧!
我一邊走在昏暗冷清的路上,一邊這樣想著!但,我還是搖搖頭,不行的!
如果我沒去上班,會讓忙碌不堪的工作又添上麻煩的!
原本就人力不足的單位少了ㄧ個我該怎樣運作?
況且就在前天同事都發燒到39.5度了,還吞了退燒藥繼續上班的憔悴樣,
更是沒由得的讓我的罪惡感升起,
我苦笑著,從甚麼時候開始我變成這麼認真的「護士」了呢?



是的!我是個護士,或許該說是護理師吧!
這是最近護理團體為提升護理地位,廣為宣導的稱謂,
但老實說我覺得並沒有甚麼差別,於其改變稱謂稱呼,還不如調整本質心態,
讓大眾是打從心底尊重我們的專業,也讓護理人員真正認同自己的角色,
只是就目前的醫療環境很難吧!
當初會走上護理這條路並不是自願的,那時候似懂非懂的,
只因為鄰居衛生所護士阿姨,告訴媽媽,護士是鐵飯碗不怕沒工作,
就這樣我成為了所謂的白衣天使!
但白衣天使所背負的責任所承受的壓力,這是真正工作後我才點滴感受著,
學著當護士是從成為護士後的事了!

我任職的醫院是所謂醫院評鑑最高標準的醫學中心教學醫院,
而我工作的地方呢?是個專門救治緊急危急病患的急診室,
應該是要像「急診室的春天」那樣,總是腥血風雨洶湧揮劍的,
但現在卻像大量看診不分輕重緩急的快診一樣,總是雍塞不堪,
平均每天的就診量是170人,留觀的病人每班約是50人左右,
每班的護理人力是10人,單就數字來看或許會覺得好像護理人力還算充沛,
但實際上護理人員各司其職分配後呢,平均一人得要照顧20個病人,
這不包含其間可能陸陸續續出院住院又來診的病人,
一個班下來照顧過病人絕對超過30個,從數字來看已經是很恐怖的事了,
如果想像這些病人中還包含很多,像是心臟病,腸胃出血,敗血症的病人的話,
是你的話,還敢留在急診室裡被照顧嗎?
而我像是被訓練良好的戰鬥陀螺一樣,不停的反覆的執行技術層面上的事情,如
測量體溫心跳血壓,翻身拍背抽痰,打點滴抽血給藥,寫護理紀錄等等,
但其他的專業護理呢?我必須誠實的說,我能作的,有時間作的,有心力作的,
真得是微乎其微了!
這樣的護病比忙碌度,又怎樣期待要求發揮我們該有的護理專業素養品質呢?
也難怪最近的新進護理人員,不管是有無工作經驗的,
總會在試用一,二個月後作出明智之舉,逃之夭夭!
新人留不住而還在線上工作的同仁,每個都蠢蠢欲動心升離去之意,
那我又是為什麼還留在這環境中呢?不只一次我這樣問自己?

走進了急診室換上工作服,交完班後到今天的崗位上替換上一班的同事,
今天我的工作崗位是檢傷掛號,說真得這真不是個好崗位,
所謂的檢傷呢?就是依病情的急重症作初步的評估判斷,然後決定看診的級數,
級數一級的就好比像是急性心肌梗塞發作的病人,有生命危險需要馬上處理,
而級數五級的就像是失眠小感冒病人,可以讓他們等上兩小時後再處理,
但就以目前大眾的就醫習慣,每個來看急診的,管它是哪裡不舒服,
對他們來說只要我來掛急診就是急,你就得非要馬上處理不可,
哪會有時間有空還有心力乖乖讓你分類依級數看診,
因此同事們大家都打趣說, 檢傷根本就像是沒有圍柵欄的猛獸區,
心急如焚虎豹豺狼的病人家屬,每個都恨不得把你生吞般,
就像現在,「快點!快點!我女朋友手流好多血!快點找醫師來」,
我抬頭看了慌了手腳喘呼呼大聲呼喊的約莫二十歲男子,
陪同在旁的女子眼神淡漠面無表情,左手腕處有清楚的割痕微微滲血,
我拿起紗布覆蓋傷口處用3M固定,請那位小姐坐下來量血壓,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很明顯是情侶吵架,然後自殘吧!
果不其然,我都還沒開口問診,這位小姐開始歇斯底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你到底說不說昨天你抱的那個女人是誰!就是這樣才說要跟我分手的吧你」
「就跟你說沒有阿!你還..!阿!小姐血都流成這樣了,還要量甚麼血壓掛甚麼號,還不趕快先叫醫師來看傷口!人都要死了,你還在幹嘛!」
辭窮的男子突然又把怨氣發到我身上來了,開始大聲對我咆哮著,
看著這對情侶吵架,腦海裡簡訊的內容又浮現了,
此時的我不是應該在某處也正上演這樣的分手戲碼,
雖然手段不這樣激烈,但至少是有情緒的,而不是像這樣口氣平穩冷靜的說,
「傷口暫時已經沒出血,血壓也正常,醫師等一下會幫你縫傷口,麻煩候診區稍後一下!」

突然,我為我自己的認真冷靜感到慌恐,怎樣我不都應該像個正常的女生一樣,
失戀不就該痛哭嗎?不就該耍賴嗎?從選擇護士這行業後,
那該死的使命感責任心,怎麼也會那麼順其自然的變成天使的翅膀阿!
我也只是個人,也有遇到事情想不透的時候,明明都難過要死了,
為什麼我還要來醫院照顧人,就只因為那是我的工作嗎?
而眼前這對情侶擺明了就是自殘,除了根本就是醫療浪費算了,
到底憑甚麼這樣對認真工作的我咆哮呢?
難道又只因為我是護士,就得要忍氣吞聲視病猶親的接受負面的情緒嗎?
正當我咬著牙強忍淚水時,從候診區走出一位先生,陪懷疑破水老婆的先生,氣沖沖來到我面前,「偎!小姐,我們掛的是急診耶,到底還要我們等多久?」
等多久?這我不剛剛才幫你們掛號嗎?喵了下桌上時鐘,應該也才過五分鐘吧!
「先生,不好意思!醫生現在正在幫緊急的病人作處理,麻煩你再稍後一下」
哪知這位先生瞪大雙眼看著我,「有沒有搞錯阿,掛急診還要等,到時候如果我老婆有甚麼意外,一屍兩命的話,我就找你負責!」張牙舞爪的野獸一步一步逼近我,
握緊微微發抖的雙手,積壓整夜委屈難過決堤的淚水奪眶而出,
到底又是為什麼無辜的我要像個加害的劊子手一樣被指責怒罵呢?
別說服我說因為我是護士,所以我又得要體諒同理他們的著急不安,
好無奈!好無力!好無所適從!我靜靜站在那,動也不能動了!

就這樣以為自己靜止了,熟悉的「嗡咿嗡咿嗡咿」聲卻又把我拉回現實,
救護車駛進了急診室,我趕緊走到急診門口,救護車車門一開,
是位臉色發黑無呼吸的中年男子,我使盡全力大喊,「內科OHCA」,
急忙火速把病人推進急救室,牆上時間06:25,
關上急救室的門,這道彷彿地獄之門,從門縫中看到了,
像是守護的始者爭取分秒浴血奮戰的同事們,
默契十足動作確實的已經插好氣管打好點滴,卯足全力的急救,
而約莫兩分鐘後傳來急救室內伴隨著「clear!」電擊過後,
電擊器傳出的規律「答!答!答!」清脆心跳聲響,
我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此時急診室門打開了,醫生走向不知無措家屬,
「經過急救電擊後現在病人恢復心跳,判斷應該是急性心肌梗塞,我們會緊急安排病人作心導管!」醫生眼神堅定口吻篤定的解釋著,
這讓冰冷整夜的心好像才些微的沸騰起來,
是的!就是這種搶救生命的成就感,是這種擁有同樣信念匯集起來的我們,
此時此刻正在作就是該做的事情,就是這種熱血這種執著這種堅定!

走出急診室,刺眼的陽光讓熬了整夜的雙眼忍不住瞇了起來,
深深吸了口氣,夜終於破曉,到下個黑暗來臨前還有時間,
現在就到男友身邊向他撒嬌解釋應該還來得及吧!

我想今晚我還是會認真爬起來上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