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生和死中間,我該怎麼做?
作者:吳靜芬 醫師
前日,凌晨一時,以值班主治醫師的身份,去送一位末期不急救的病人,早已預期的最後一程。
那是一位奶奶,瘦骨嶙峋,脣邊有乾涸的,暗棕色的血漬。眼瞼垂閉,嘴口大開,彷彿生命從這漆黑的洞,漏的一滴不剩。我與奶奶,素昧平生,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奶奶;可是對奶奶而言,我不曉得,該算第幾次。
奶奶的臉和肌膚,在日光燈下,灰而白,沒有張力,沒有光澤。就跟監測器上呈現的一直線的心電圖一樣,平板的窒人之息。空氣中,都是死亡的味道,那是一種揉合了所有味道,卻又完全空洞虛無的味道,那是一種奮力之後的空空蕩蕩。
「奶奶死亡時間是……」我吃力的說出這幾個字,聲就噤了。身為一個心臟科醫師,我一直並沒有把自己,或者其實我根本不想訓練自己,面對死亡。
奶奶的家人紅著眼框,沒有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顯得比我鎮定。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搜尋不著執行死亡宣告的適當程式,困惑著接下來,站在生和死中間,我該作什麼,和我能作什麼。
愣了數秒,我終於笨拙的牽起奶奶垂在床側的手,把她放進有著醫院標誌的被子裡,輕撫她的頭,說:「沒事了。」再轉頭跟奶奶的家人說:「辛苦了,能幫什麼忙,請再跟我們說。」
奶奶的家人,眼裡有一種悲傷的釋然,一種不反抗、不慍怒的光芒。他們點了點頭,同意這一切,同意既是人生,有生有滅,本為自然。
那個晚上以後,我還是個衝刺著存活的心臟科醫師。只是我知道,我們奮力追討的,都只是一段過程。這段過程的終點是什麼,我不能,也不想知道。但這段過程,就是我們站在一起,牽著手,互相微笑著說:「沒事了……」,那會是一段,永遠沒有人寂寞或孤獨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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